人们把我拥到市政厅去进午餐。席前,席后,没完没了的演说,所谈全是关于我一个人的事。大家称我:“加拉各光荣的幸存者,塞内加尔的英雄”。人们以数不清的各种不同的说法,在我面前谈我立下的功勋,并且用某一种方法,猛然间使之和法兰西、文明等等有关的事情混在一起。
将近黄昏,午餐才告结束。人们平静下来,一位新闻记者走到我的坐位旁,请我为他的报纸亲自跟他谈谈我的光荣事迹。
“嗯,好,”我说,“就是这样……我……我……做了……”
然而我找不到任何词句来继续这个开场白,只好哑口无言,呆望着他。
我的手臂莫名其妙地乱挥了一阵,落了下来。
“我记不清楚了!”我无可奈何地这样说。
“回答得真妙!”这个自作多情的花花公子尖着嗓门喊叫着,“这位英雄连他自己立下的丰功伟绩都不屑回顾!”
我微微笑了笑,大家散了席。外面还有陪送的人群,他们一直排到村镇的尽头,言之无物的演说,巴尔贝大爷的敬酒,最后是一场令人受不了的拥抱,这样,大家才散了……我终于在朦胧的夜色中,独自来到了工厂区附近。
我沿着教堂旁边的小石子路走回家。夜色已降临,我不时地眨着眼睛,两眼还在冒金星,两脚异常沉重,脑海里昏昏沉沉,一片空虚,然而,我总觉得有件心事放不下。
不错,那位报贩子提的那个荒谬的问题,像一根钉子插进了我这可怜的脑袋,“你做了些什么了不起的事?”对呀!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呢?很明显,我做了些绝非寻常的事,十字勋章就是证明,但是,究竟是什么呢?……我突然立定在昏暗的小路当中,我站在那儿,有如埋进地里的一块界石。我寻思着,很遗憾,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他们的香槟酒和他们错综复杂的大道理把我的神智搞糊涂了吗?我多少有点像某些小说中的人物,忘却了自身的一段经历:我忽然忘记了自己的功勋,就像我全然不曾有过什么功勋似的。
我心中异常不安,继续向前迈着步子,和从前一样往家里走去。
……这时,在一个拐角上,我透过昏暗的月色,发现有两个人,互相紧偎着坐在庄园里的一条长凳上,他们像是手拉着手,谁也不说话;不过,他们似乎沉湎在一种共同的寂静之中,仿佛全神贯注于一件重要的事情。朦胧的夜雾中,一点也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只能分辨出他们的形体和察觉出他们胜似语言的那种内心的交往。
“哎呀!”我叫了一声,又站住了。
两眼直望着村镇深处的这个拐角,骤然间我恍如看见了另外一个村庄,现在它已被消灭殆尽,这个村子和全体居民,最要紧的是那两个小黑人,都已从这地球上消逝了。他俩曾经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虽然只看到他们的形体,只察觉到他们那种心灵相通的默契……这对小黑人,由于夜色的简化作用,就和这里的两个人影一模一样。
这两个影子,那两个黑人……我会发现他们之间有一种联系,这实在是太傻了,但我确是发现了。人们酒喝得过量的时候,就会变得十分天真,头脑也简单起来,我一定是相当醉了,因为这种可笑的联想,本来应该使我发笑的,却使我哭了。我的手伸向十字勋章,把它从胸前摘了下来,很快地塞进口袋深处,好似一件偷来的东西。
(林齐飞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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