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时代及其文学选择

时间:2011-12-28 21:25来源:新华副刊 作者:陈劲松 点击: 载入中...
德国著名汉学家顾彬的一句“中国当代文学全是垃圾”,着实令我们为数不少的当代作家汗颜。显然,无论其出于何种原因及思考而作出以上判断,对当下中国文学的触动都是极其强烈的。顾彬的观点虽因考察方法与角度的不同而难免失之偏颇,却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当代文学缺乏经典作品的不争事实。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中国崛起的声音早已响彻寰宇,反映在文学创作上,即是长篇小说以每年超千部的产量显现出欣欣向荣的表象。与此同时,我们的文坛逐渐随着市场经济的浪潮日益娱乐化、庸俗化、侏儒化。可见,多数时候,一个时代的经济发展与文学繁荣并不同步。因此,美国学者哈罗·布鲁姆将这个时代称之为混乱的时代。所谓混乱,意即价值观的扭曲和信仰的畸变。关于这一点,作家路遥早已指出:在当代的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看到这样一种现象:物质财富增加了,人们的精神境界和道德水平却下降了;拜金主义和人们之间表现出来的冷漠态度,在我们的生活中大量存在着。……如果我们不能在全社会范围内克服这种不幸的现象,那么我们就很难完成一切具有崇高意义的使命。时至今日,逝去的路遥所深怀的这种忧虑,非但未能消除,反倒因为社会成员的集体麻木而愈来愈显得彤云密布。

    人类追求现代化的步伐,从其一开始就似乎再也难以停歇。对中国而言,现代化固然带来了经济的腾飞和物质的丰富,但精神的萎缩和道德的失范,不折不扣地成为这个时代的病相。要知道,“现代化从来就是一面双刃剑,它一面以利锋斩断一切保守、僵化、迷信等的思想观念和习惯势力,另一面又以冷酷的锋刃对人的温情、质朴以及一切已经建立起来的伦理秩序和道德体系日加凌逼。”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批评家谢有顺冷静而客观地说道:“这是一个大时代,也是一个灵魂受苦的时代。所谓大时代,是因为它问题丛生,有智慧的人,自可从这些问题中‘先立其大’;所谓灵魂受苦,实说众人的生命多闷在欲望里面,超拔不出来,心里散乱,文笔浮华,开不出有重量的精神境界,这样,在我们身边站立起来的就不过是一堆物质。即便是为文,也多半是耍小聪明,走经验主义和趣味主义的路子,无法实现生命上的翻转,更没有心灵的方向,看上去虽然热闹,精神根底上其实还是一片迷茫。”他进而指出:“中国当代文学中,这些年几乎没有站立起来什么新的价值,有的不过是数量上的经验的增长,精神低迷这一根本事实丝毫没有改变,生命在本质上还是一片虚无。”而在我看来,造成这种迷茫与虚无的根源,盖因“在一个新潮迭涌、乱象纷呈的环境里写作,其实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因为,病态地求新求变的风气,很难使人沉静下来,很容易使人谋虚逐妄,很容易使人蔑视规范和拒绝传统。”于是,更多的作家选择了回避沉重,迎合轻浮;选择了抛弃精神,拥抱世俗。故而我想,顾彬认为“中国当代文学全是垃圾”,是否就此而言的呢?

    因此,面对时代的浮躁与喧嚣,重提作家“为谁写”、“为何写”、“写什么”以及“如何写”等诸多常识性问题,显然并非多余。因为这个时代已有太多的作家,对上述问题视而不见,他们的写作,仅仅为个人写、为名利写,往往热衷于写性和欲望,漫不经心毫无立场,既缺少对生命应有的尊重和匮乏对存在必要的追问,又不屑于对人性进行细致挖掘和对灵魂进行深度探索,而是躲进象牙塔里成一统,无病呻吟顾影自盼。对于此类文学,我将其视为“失重的文学”,缺乏根基,永远是飘在空中的。值得庆幸的是,尚有一批孜孜不倦的作家,以其真诚的写作姿态创作出不少厚重的作品,从而不至于让这个时代的文学显得过于贫瘠和苍白。譬如贾平凹,王安忆,张炜、莫言,苏童、格非,东西、毕飞宇、刘醒龙、郑小琼,等等,当然,这份名单还可以开列得更长一些。
由此,我想到了一个关于写作的更深层次的问题。在这个混乱而又嘈杂的时代,我们究竟该作出怎样的文学选择?文学归根到底是人学,因而,文学写作首先应具备“寻找人”、“发现人”、“肯定人”的文学思想与审美质地。诚如批评家李建军所说:“真正的小说关心的是人、叙写的是人在某种特殊的生存环境里的人生遭遇和内心体验,小说家的写作目的,就是要通过有意味的情节想象和具有典型性的人物形象,帮助读者认识社会,认识生活,向读者提供人生的经验和智慧,从而对读者人格成长和道德生活发生积极的影响。”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真正伟大的文学作品,无不对人类道德思想产生重大影响,譬如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雨果的《悲惨世界》;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曹雪芹的《红楼梦》;鲁迅的《呐喊》;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等等。

    新时期以来的三十年,中国文学获得长足发展确乎是客观事实,但文学创作中的思想性、艺术性、审美性等本真要素在一定程度上的缺失亦是不容忽视的事实。尤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因受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以及互联网的发展,从事文学写作的人越来越多,中国文学进入一个“人人是作家”的时代。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种局面的出现对繁荣文学创作有一定积极作用,但随之带来的问题是,写的人越多,产生的文学垃圾也就越多,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与此同时,真正崇尚文学阅读的人却并没有随之增加。有论者认为,我们今天有小说、诗歌、散文等等,但是却鲜有文学,文学的本身存在方式被连根拔起,不再从其历史的土壤中汲取任何的营养,不再有存在的任何新发现,文学本身发展的历史停滞了,而依其惯性的产生出来的只是非艺术性的文字作品而已。

    众多作家不再将文学写作视为一件神圣的事情,在他们眼中,文学写作变得和吃喝拉撒睡一般,成为个人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他们的潜台词很明白:文学就是文学,哪有那么多理想啊,沉重啊,担当啊,我就是为自己写作。不错,文学必须首先是文学,这是进行文学创作的先决条件。然而,若仅仅只是一堆堆庸常文字的垒砌,读者凭什么要去阅读?文学又因何而伟大?很显然,文学和哲学、美学等其他艺术类型一样,必须要有一颗敬畏之心和一份真诚之情,方可结出有“价值”的硕果来。波普尔在写于1952年的《猜想与反驳》中说:“真正的哲学问题总是植根于哲学之外的迫切问题,如果这些根基腐烂,它们也就消亡。”据此,我们也可以这么说:文学的价值并不仅由文学本身构成,文学如果不植根于文学之外的问题,也注定会“腐烂”并进而“消亡”的。仅仅追求“文学就是文学”的文学,注定难以成为伟大的文学。

    那么,文学之外的问题所指为何?古人讲“天道人心”,蕴涵即为真理、博爱、苦难、拯救和人类心灵等重大问题,这些问题同样应是文学之外的问题。也就是说,文学写作除了关注其本身的文学性之外,还应关注人的生存境况这一“迫切问题”。在我看来,“文学为人生”和“文学为艺术”都不错,但都不够完美,若将两者结合起来,做到既有“为人生”的责任与担当,又有“为艺术”的审美与情感,则何其伟大!“真正的作家把文学当作讨论生活的一种方式。他关心、同情弱者和不幸的人们。他把写作当作帮助人们摆脱苦难、获得拯救的伟大的伦理行为。他大胆地抨击罪恶,无畏地追求真理,执着地探寻生活的意义。”作家贾平凹也认为,“作品要写出人类性的东西,要有现代意识,也就是人类意识。”“衡量一部作品,主要看心灵方面的东西和文字方面的东西,心灵的东西在文字背后,是渗透出来的。”在此意义上,文学如何与现实生活接轨,如何从精神气质上与时代同步,如何适应现代人性等等这些问题,都是值得我们思考的。伟大的文学不是迎合而是引领读者,向善、向美、向崇高,对社会与人生进行思考。

    最后,让我以中国现代文学馆副馆长、批评家吴义勤的话结束本文:“我们不缺能迅速敏锐地捕捉和表现时代的现实主义作家,也不缺关心历史、文化甚至人类命运的‘思想家’,但我们缺少那些对于艺术的完美有高度敏感和追求的真正的‘艺术家’。”

(责任编辑: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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