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同性恋小说《孽子》将改编为舞台剧

时间:2013-08-01 09:04来源:晶报 作者: 点击: 载入中...

白先勇

 

  编者按:白先勇小说《孽子》出版迄今30年,是经典的同性恋小说。这部小说将被改编为舞台剧,在2014年台湾国际文化节上演。日前,白先勇再以作者身份细谈文本--75岁的他接受了台湾作家孙梓评的访问,谈《孽子》的创作,谈此书出版后的反响以及舞台剧的改编等。由孙梓评撰写的访谈原文刊载于7月号的台湾《联合文学》杂志,受篇幅限制,本文略有删节。

 

 

  作家应该写出人性、人情

 


  Q.写作《孽子》前,您已完成多本精采短篇小说,仿佛做足暖身,毕其功于《孽子》一役;作为台湾同性恋文学先声,您曾于其它作品获得启发,作为书写《孽子》的养分吗?


  A.其实《现代文学》第一期,我便写了《月梦》,一篇寓言式的"同志"小说。当时大家对这类题材可说完全是禁忌与陌生的。可见,我早就想要写一本关于"同性恋"的小说。有一点很要紧,我想写的,是关于同性恋的"人".同性恋也是人,只是性倾向不同。我因为对这题目关注,持续思考,也读很多书。那时我的结论是:同性恋不分时间空间,不分种族、宗教、阶梯、文化语言等任何隔阂,是存在于人性中的事实与现实。


  当年对同性恋还存在各种禁忌,宗教上除了佛教宽容些,政治上比如纳粹国家,同性恋都被视为神经病看待。在弗罗伊德以前,同性恋被看作心理变态或精神差异,很重要的转折是一封弗罗伊德写于1935年的信,有位美国母亲,她的儿子是同性恋,想寻求治疗,弗罗伊德于是回信安慰那个母亲:"同性恋固然没有任何优越性,但也不是一种耻辱。它不是邪恶,不是道德的沦丧,亦不能划归为一种疾病。"


  大概是1973年,美国精神医学学会把同性恋从精神疾病的诊断列表中去除,那亦是很大的关键。直到现在,已有14个国家承认同性恋婚姻。


  不过我那时候纯粹是直觉的,认为同性恋是天生俱来的,从古到今存在的。我作为一个作家,应该写出人性、人情,尽管有些人更在乎社会变动或其它主题,对我来说,探讨人性与人情,是最重要的题目,几乎我所有小说都围绕这两个主题。既然同性恋是人性的一部分,把它当成病去医治,也从没有成功的例子,就应该写、可以写。


  我写《孽子》,也非狭窄地只讲同性恋的人,当时的社会背景,台湾的历史现象、架构,是另外的一大主题。两者结合起来,才是《孽子》想表现的。


  我后来算了算,清朝《品花宝鉴》后,就没有什么专写同性恋的文学,如果《孽子》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大概就是它是相隔一百多年后的第一本吧。虽然那时候并没意识到这些,只觉得应该写。作家最重要的,便是写出心中的信仰。

 

 

  写"孽子"重返"人子"的挣扎过程

 


  Q.既然当时同性恋题材属于禁忌,发表后,是否遭受各种不同声音?


  A.满好玩的,这本书也可说是对台湾社会禁忌的一个试金石。在别的地方,也许它会引起很大争议,但那时候的台湾,却表现得意外宽容。开头满久,都是一片沉默。一句话都没有。我在想,写这书时,《台北人》已经出版。大家大概没想到,我写完《台北人》,迸出这样一本书来。也许有点措手不及,或是不知道怎么评论?毕竟当时对于"同志"的论述还很薄弱,西方的理论也还没有进来,本土或中国文学的论述,也无以依附。有一两个写专栏的,从"道德"上出发,表示同性恋是病态、应该去看医生等比较肤浅的反应,其余皆无。现在来看,大概有些原因:因为我写这本书是满严肃的,哪怕写出来是带点喜剧性的作品,我的写作态度都是严肃的,不轻佻。此书也非为同性恋请命,只是试图写一种社会现象与人性,写这群孩子在青少年成长过程的痛苦挣扎。青少年本来就辛苦,同性恋的孩子是更加的辛苦,也包括有社会现实在里面。因此,评论者应该也觉得它是严肃文学,很难全盘否定它。或许它亦有些什么打动了人心,因此,温暖的响应也是有的,有些人来信说这个书写出了他们心中的感触。后来的回响当然就渐渐的更多了。


  Q.您如何定义书名里的"孽"字?您何以决定以公园暗处的青春男妓们,作为主人翁?是因为这样,可以最有效带出他们作为同性恋,与家国的冲突、与父辈之间微妙的眷恋与纠葛?


  A.有人说我《台北人》写了孤臣,后面接着写《孽子》,"孤臣孽子,其心也危!"倒也串了起来。当然这题目有它的反讽意义,因为是社会把他们看成"孽子",他们不符合社会认可的价值,被家里逐了出去;但他们也是人,因此整本书也写他们如何重返"人子"的挣扎过程。也许失败了,但他们心中有那种渴望:被社会、被家庭重新接受。小说最后,我安排了一场傅老爷子的葬礼,让年轻的孩子为他扶灵,就是期望透过这个"仪式"恢复他们人子的身份。当然不一定成功,毕竟最后阿青还是回不了家--虽然他的命运是开放的。


  Q.那个场景,也是小说作者对小说人物所给予的救赎吗?


  A.可能吧。当然写的时候不会这么想,这么想就写不出来了。现在回头去看,不只是书中这些孩子,书里的父亲,因为把小孩赶走了,他们身上也带了罪孽,唯有父子之间真的和解了,那样的罪孽才能解除。因此那个场景不是单方面的,也可以说是替傅老爷子解除他赶走儿子、使儿子死掉,他心里未曾愈合的伤口。

 

 

  同时也是一本"寻父记"

 


  Q.《孽子》里有许多饮食场面。男孩们都有活泼旺盛的食欲,相对的,除了龙子与阿凤的传奇,或傅卫与充员兵,却很少看见他们的性欲(虽然有大量性交易),或爱欲。李青毋宁眷恋着死去的弟弟,小玉狂热寻找着不存在的父亲,吴敏爱上一间舒适的浴室,老鼠的安全感来自他的百宝箱--是因为在贫穷的年代,物欲与温饱凌驾于性欲之上?或是您有意的修剪?


  A.这些男孩子身体上的欲望,我想这本书不需要写。我从来都没有避讳。但如果细写出肉体上的事,就成了另外一本书了。像龙凤血恋,也可以写他们做爱做到翻过


  去,但不需要,重点是他们之间强烈的情感,当爱情到了那种地步,我想已经超出肉体了吧。举个例,像艾米莉·布朗特(Emily Bronte)的《咆哮山庄》,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的生死恋,没有讲什么肉体的事,却可能是我看的英国文学里最热烈的一段爱情。又好比中国最了不得的一本小说是《金瓶梅》,把肉体的现实写得那么淋漓尽致,那么不留情,那个小说需要如此。我当然也可以写一个同性恋者,他肉体的放荡有多么厉害,但那是另一本小说了。 (责任编辑:陈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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