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混乱或错乱,已影响到很多事情。据说岳武穆的民族英雄地位被羞于承认了。那么,文天祥呢?杨家将呢?苏武呢?历史非妾妇婢姬,不能呼来喝去。一种文化有无良誉,首先是从如何对待、是否尊重历史开始的。
写作中一再感到,明末这段历史之为各种时论撕扯,委实到了皮开肉绽的地步。比如史可法,有人嫉之如仇,原因居然是他为弘光朝制订政策时置“灭寇”第一而以“御虏”第二。然而,身为明朝大臣,这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当时,李自成对明朝有“君父之仇”,满清名义上却替明朝报了这君父之仇(此即为何起初明室以“申包胥哭秦庭”故事视吴三桂借兵)。依礼法来论,“灭寇”第一乃明朝必有之义,不单史可法,王可法、张可法、胡可法,不拘谁当那个东阁大学士,都得这么制订政策。今人尽可因自己观点而爱戴李自成,但若嗔怪明朝的首相史可法不具同样感情,就不免鸡同鸭讲了。
凡此,都起于不解和不守“当时事,当时语”的原则,而那不过是史学不失客观性的起码要求。因又想起,网上目前流行“历史热”,而热在“穿越”,将历史只当作股掌间玩物;对此,人多目作电玩化、“后现代”的后果,我却以为另有渊源。
以上零散思絮,来自《黑洞:弘光纪事》写作过程,随时飘来一些,在脑中或浮或沉,这里姑举数隅。我并不专门做史学工作,对明史抱了一点兴趣,是为其“古代史中的当代史”的特质所吸引,一旦卷入,才体会到史学上各种疥癣之苦,觉得梁启超当年的盼想,到现在仍是努力目标。
(《黑洞:弘光纪事》,李洁非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