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音缘

时间:2013-12-12 08:18来源:《青年心理咨询》 作者:徐安玲 点击: 载入中...

音乐

 

  那年夏天,我戴着一顶大草帽,捧着心爱的小收音机去很远的地方读大学。学校里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各种方言土语每每令我那对声音异常敏感的耳朵受尽折磨。


  一次,一个高年级的闽南籍男生找我“谈心”,足足讲了十分钟,声情并茂,还差点儿哭了。可我什么也没听懂,傻兮兮地站在宿舍楼的阴影里。直到他用纯正的美式英语说“Ilove you”,我才如梦初醒,恶狠狠地推开他,疾速跑掉。


  那时,情窦未开,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影像还很模糊。但固执地认定他应该有深沉磁性的嗓音,应该讲一口动人心怀的普通话。


  大三的圣诞夜飘着细细碎碎的雪花。寝室里的“妖精”们大多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溜出去浪漫了、只剩下我和一对羞涩的情人共享节日的温馨。即使摘下深度近视镜,塞上耳机大听“圣诞音乐特辑”,我也实在不忍心看他们那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可怜模样。两分钟后,我跳下床,边绑鞋带边说:“本小姐要去参加假面舞会了!”


  走出门,风吹得隐隐有几丝寒意。雪中的校园显得很静很空旷,弥漫着淡淡的节日气氛。舞厅照例由食堂临时改装,破旧的餐桌挤在黑暗的角落里,散发出西红柿和卷心菜煮在一起的味道。几百号人像下饺子似地推来搡去,跳得热气腾腾。


  在门口拿到的面具是一只笑得阴阳怪气的小狐狸,和自己那袭腰身很细而下摆很宽的火红长裙真是绝配。邀我共舞的男生并不少,但总被我连哄带骗地推掉。正津津有味地躲在角落里喝一瓶汽水,冷不防有个声音说:“能请你跳舞吗?”


  那是一种我无法拒绝的声音,亲切而熟稔,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前方,这个声音便锲而不舍地叫过我好多次了!


  我梦游般地站起来,把手交给他,一只穿着亮灰色厚毛衣的笨笨的“毛毛熊”.他带我到舞池,同时惊呼:“你怎么可以这样高!”声音低低的,极富感染力,像从前吃的云片糕,人口便化了,只留下甜甜的隽永的回味。心中温热,脚下便乱了方寸,把他的大皮鞋踩得一塌糊涂,他笑着喊痛。


  每一支舞曲都太短,短到让人来不及说什么。他柔软的大手轻轻握着我,两颗心于无言中感受着一种最深的默契,当最后那支《魂断蓝桥》的主题曲缓缓奏出来时,我一点一滴蓄积的忧伤终于流溢出来。我不知道该怎样留住这个夜晚。渐渐地,“毛毛熊”也踩不上拍子了,他用伤感的大手拍拍我说:“你是我遇到的最可爱的女孩儿。”顿了顿,又断断续续地补充,“如果来年还没忘记我,圣诞夜时还在这里等我好吗?”我点头,轻轻抚弄他围巾上的长流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无论那天下多大的雪,刮多大的风,我都会在这里等你。”这是我生命里最重最重的承诺。


  曲终人散。外面的雪已经下得很大很大了,雪花被路灯染成好看的橙黄色。我坚持让他先走,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目送他高大的身影混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在雪中渐行渐远,我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那袭炫目的红裙,回去后整整齐齐叠好后便再不敢穿。我变得多愁善感心事重重了,总抱怨日子过得太慢。像一朵幽幽待放的小荣莉,用素洁如雪的花瓣收藏住满怀馨香,我在等,等下一个美丽的圣诞夜,一位打扮成毛毛熊的好男孩在灯火阑珊的地方认出我,并微笑着把我带走。


  数着树上长出的叶子,好不容易把春天盼来了。难得午后没课,双手抱紧一本英汉双解辞典在校园里东张西望地散步。那日,天气极好。一个男生正爬到高高的电线杆上修理广播喇叭,蓝水晶一样的天空和软软白白的云朵映衬着他那件色彩鲜明的夹克衫,看上去异常动人。我不禁微微有些发痴。


  “很好看吗?”他低头时发现了我,抱着电线杆怪夸张地喊。


  那魂牵梦萦的声音如利剑直刺到我的心里去!我浑身发抖,费了好大的劲才使自己没被这巨大的幸福击倒。天哪,一定是他,我日思夜想的“毛毛熊”,我的眼泪又快涌出来了!


  后来知道他叫恩凯,校广播站的站长。我故作镇静,盯着他的脸足足看了几分钟,忍不住小声嘀咕:“你怎么可以长得这样英俊!”恩凯于是大笑起来,用他那“职业爱情杀手”般的声音和我说话。就那么认识了,并很快成为要好的朋友。恩凯热情活跃,个性开朗,博学不俗的谈吐常常语惊四座。可他有时候又很笨,根本认不出我就是圣诞夜里与他共舞的那只“火狐”.一次,我漫不经心地“点拨”他说:“恩凯,你比圣诞节时瘦了好几圈。”他居然频频点头:“这一年太忙,连睡眠都不够。”


  那段时间,他正为广播站忙得焦头烂额,每天行色匆匆。偶尔听他谈起相思已久却暂时无法相见的女孩,我不禁脸上发烧,心里慌慌的,却又不忍心说破,怕提前而至的爱情扰乱了他忙碌而又体力透支的生活。


  日子便在那种欲言又止、半知半不知的折磨中慢慢度过。了解得越多,我越喜欢恩凯,以至一天听不到他的声音就失魂落魄。


  转眼到了平安夜。那晚我忽然心烦意乱,丢下书本去找恩凯。他开门时神彩飞扬,大声说:“含霏来了!”我这才发现寝室里坐着一位美丽的长发女孩,眼睛大大的,非常清澈。恩凯在她面前竟是一副柔情万种的样子,正和我说着话,也会突然扭过头,深深地看含霏一眼,目光中满是缱绻。等了一年,无情的答案竟在今天,原来我不是恩凯梦中的女孩,原来他早忘了雪夜里那个纯洁的约定!我想哭,想扑上去打恩凯耳光。可最后,我却笑着对含霏说:“你不知道恩凯有多想你!”


  那夜,含霏就住在我的宿舍。我们挤在一张单人床上,迷迷糊糊地说了很多。含霏甚至问我将来她和恩凯的新家应该选什么样的布做窗帘。夜深了,我仍然无法入睡,又不敢翻身。走廊的灯光透过毛边玻璃照进来,含霏熟睡的脸庞像天使一样圣洁。我真的很妒嫉她!


  第二天,我将含霏飘逸的长发精心挽成一个花髻,拿出自己最心爱的头饰给她戴上,那头饰很美,轻倩柔曼的白纱仿佛蝴蝶的翅膀,又像染满兰花香味的山间晨雾。它本来是留给自己的,可这个圣诞夜,我什么也不需要了!


  站在窗前,望着恩凯和含霏并肩离去,心里有种决堤般的崩溃感。已经不明白什么是痛,什么是伤感了,只知道爱有时候得说,而有时候又得不说。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都将以一种温柔的心情为恩凯守口如瓶。


  打开箱子,红衣仍在,每一处折痕都写满不舍的记忆。又神差鬼使般地穿上它,跌跌撞撞的脚步把我带到舞厅门口。


  里面依然在开假面舞会,五颜六色的灯光像女巫的眼睛一样闪烁不定。最后那支曲子还会是用忧伤的小号奏出的《一路平安》吗?但今年已不再有美丽的邂逅,不再有刻骨铭心的等待! (责任编辑:陈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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