崛起于大漠南北的匈奴政权,出于其侵略的天性,在长达三百年的岁月中,尽管也有过“和亲”等相安无事的时期,但总体上是南下侵扰不断。一部汉匈关系史,实际上就是一部侵略与反侵略的战争史,经历了西汉王朝、新莽政权、东汉王朝三个朝代,出现了三个时期。西汉初年至公元前140年,以“和亲”为主要形态的消极防御时期。汉武帝登基至西汉末年,组织大型战役形成战略反击时期。新莽政权至公元91年,进入迫使匈奴西迁的战略进攻时期。在各个时期中,秦直道都一直发挥重要的军事作用,只是随着匈奴西迁、国都东移等地缘格局的变化,功能有所调整而已。
西汉初年至公元前140年,以“和亲”为主要形态的消极防御时期。
秦末汉初,杀父自立的冒顿单于,趁中原内乱无暇顾及边疆的机会,积蓄起力量开始四面出击。东破东胡,其残部退守乌恒山,因以为号,后来改称鲜卑,据说得名于所居之地的山名。西击月支。北服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五国,今可考知者仅为丁零,生活在俄罗斯贝加尔湖附近。南并楼烦、白羊王与汉故关河南塞,至朝那、肤施。由于不断扩张,形成了控地东尽辽河,西逾葱岭,北抵贝加尔湖,南界秦昭王所修长城的广大疆域,被称为“百蛮大国”,出现了“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的强盛局面。
西汉立国之初,就碰上了一个亘古未有的强大对手。汉高祖六年,匈奴围攻马邑(今山西省朔州市)。次年进攻晋阳(今山西省太原市),汉高祖刘邦亲率三十万大军迎战,在平城白登山(今山西省大同市)被匈奴围困七天七夜,经厚贿冒顿单于的阏氏(匈奴称妻妾为阏氏),方得逃脱。此后,处于强盛之势的匈奴愈发不将西汉王朝放在眼里,时常南掠。时值西汉王朝初建,承接秦末衰败的局面,国家财政特别匮乏,皇帝乘坐的车都配不齐四匹相同颜色的马,有的将相还要乘牛拉的车,百姓家中没有储存的粮食,社会经济一片凋敝,加上内部统治不巩固,无力军事反攻,只得采取“和亲”的妥协策略。
尽管汉匈和亲,但匈奴攻掠从未有过停止,百约百叛,时时犯边。《史记·匈奴列传》记载了从公元前201年到公元前114年的匈奴六次入侵。汉高帝六年,匈奴大举围攻马邑。汉高帝七年,匈奴向南越过句注山,进攻太原,兵至晋阳城下。汉文帝三年,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掠上郡保护边塞的蛮夷。汉文帝十四年,匈奴老上单于率十四万骑兵进入朝那、萧关,杀死北地都尉孙卯,掠走许多百姓和牲畜,出奇兵烧毁了今陕西省陇县境内的回中宫,侦察兵到达了雍县(今陕西省凤翔县)和甘泉宫。汉文帝后元二年后,每年侵入边境,杀害掠夺许多百姓和牲畜,云中、辽东两郡受害最严重,连同代郡共计万余人被杀害或虏掠。汉文帝后六年,匈奴各派三万名骑兵,大举入侵上郡、云中郡,杀死掠获大量百姓和财物而归。
汉朝对于扰边行为采取以忍为上的策略,对于严重的入侵,则恢复到秦始皇以前所采取的消极防御战略,这从《史记·匈奴列传》的三次战争记载中不难看出。公元前177年,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汉朝派丞相灌婴率八万五千战车和骑兵,坐镇高奴,进行防守,右贤王撤出塞外,遂撤回了进攻匈奴的部队。公元前160年,匈奴铁骑十四万入侵朝那。汉朝派中尉周舍等集结千辆战车十万骑兵,驻扎长安旁防备匈奴来犯,另派五位将军率战车骑兵攻打匈奴,老上单于留在塞内月余才撤离,汉军将其逐出塞外立即班师回朝。公元前158年,匈奴大举入侵上郡、云中郡,汉朝派三位将军分屯北地、句注、飞狐口,同时又派三位将军率军驻扎长安附近以备胡寇。“数月,汉兵至边,匈奴亦去远塞,汉兵亦罢”。
在匈奴频频发动进攻的背景下,朝廷几乎没有主战派,都在防守上做文章。汉文帝时的政论家贾谊提出“五饵三表”政策,五饵就是用声、色、狗、马的手段来引诱匈奴,让其眼、耳、口、腹、心产生嗜好,三表就是用仁、义、信三种策略招徕安抚,其实质内容就是用汉贵族的生活方式和各种优待政策引诱匈奴,使单于寝不聊寐,食不甘口,挥剑挟弓而蹲穹庐之隅,南面归汉,犹弱子之慕慈母也。这种不战而胜的想法实际上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另一个著名政论家晁错则提出了相对有积极意义的办法。晁错对比了汉匈之长短,上下山坡出入溪涧,汉族的战马不如匈奴;在倾斜狭窄凶险的道路上,且驰且射,汉族的骑兵不如匈奴。风里雨里耐疲劳,忍受饥渴的能力,汉族不如匈奴。如果放在平原地势平坦的地方,用轻便战车和精锐骑兵冲锋,匈奴就容易被打败;用劲弩和长戟,匈奴的弓箭就抵挡不住;用坚甲和利刃,兵器长短相杂,弓弩手灵活机动的交叉发射弩箭,兵士按什伍编组进击,匈奴的军队就无法阻挡;弓弩手万箭齐发,匈奴的皮甲和木盾牌就支撑不住;下马格斗,剑戟相接,匈奴的步法就难以适应。匈奴的长技有三样,汉族的长技有五样。在作了精细的分析之后,晁错主张用汉的长技对付匈奴之外,同时利用投降汉的义渠和其他蛮夷来以夷制夷,为了防止匈奴南下,还应当奖励屯边,并将移民编组进行军事训练,构筑一道稳定的边防线。晁错的建议被汉文帝采纳实施后,产生了一定的防御效果,但说到底仍是在“防”字上想办法,从根本上改变不了被动挨打的地位。汉朝军事行动的目的只在于驱赶匈奴出塞即可罢兵还朝,这种防守态势,历经惠帝、吕后、文帝、景帝各朝都延续一致。
从西汉初匈奴六次入侵的路线来分析,秦直道是匈奴采取军事行动中不得不考虑的因素。关中是匈奴入侵的重点,但严重的侵扰则发生在离直道较远的东西两端,如平城之役和朝那进犯。尤其是洛河河谷道和马莲河河谷道都没有受到严重的进攻,适于利用适宜骑兵从河谷道进攻的匈奴,一改原先的战略战术,推究实际情况,正是秦直道使匈奴有所顾虑,不仅不愿试探,匈奴右贤王曾一度入居河南地,不久复又撤走,就是这个缘故。在汉初和匈奴对峙的形势中,真正对关中造成威胁的是入侵朝那的大规模军事行动,这已是非常严重的进攻了。既然匈奴窥伺甘泉,意在长安,为什么不直接南下,却要绕道六盘山下,应当说秦直道发生了震慑作用,使匈奴不敢正面放马南下。西汉初年关中地区所受到的骚扰不如北部其他地区严重,也正是这个道理。 (6)